蜂糖白粽

【喻黄】最长的航班 (END)

迷弟(???)喻 x 博主黄

对一个短篇来说可能长了些,不过既然写完了,还是一次性放上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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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抱歉地通知,您乘坐的YH0208次航班,因天气原因延误,起飞时间待定。Ladies and gentlemen…”

机场广播自顾自地响了几遍,相同的内容,一连串的航班。乌云透过整壁的落地窗压进来,候机大厅里的气压仿佛更低了。

喻文州靠在登机口附近的座椅上,转头望了望。

暴雨如注,远处的云层里不时还有电光划过。想来此时窗外雷声水势正盛,不过这里的隔音本来就好,大厅里又嘈杂着,稍微坐得久一点,便给人一种安稳的错觉。

这样的天气无论如何是无法起飞的,听说连安检口都已经关闭。不断地还有航班取消的消息传来,和眼下无望的等待相比,真说不准到底哪种情况好些。


喻文州从包里摸出电脑。机场Wi-Fi大概只是摆设,他拿手机开热点发完了几封紧要的邮件,全都是有关此次出差的,顺便向boss说明了现在的情况。回信很快也收到了。这次过来要办的事都很顺利,boss自然没什么好不满的,常规客套了几句辛苦以外,甚至还亲切地安慰他不必心急,毕竟天气因素属于不可抗力等等。

见信喻文州笑了笑,熟练回完,将电脑重又放回包里。他低头瞥了一眼手机,微信群里的消息一条条蹦出来,仔细一看,原来是组里的人看到这边机场大规模延误的新闻,正在那七嘴八舌地询问情况。

“喻老师出差快一周了还没回来,大家都想死你了。”这语气,一看便知是戴妍琦。

喻文州手下的组里氛围一向活泼,偶尔也开开他这个组长的玩笑,空闲的时候他倒乐意陪大家多扯两句,可惜眼下他虽然有闲,手机却不够有电。看看远处围着一圈人的免费充电站,喻文州低头在群里简单回了两句,便将手机断了网揣回兜里。

喻文州看了眼时间,按照原定的安排,再过一个小时他所搭乘的那次航班便将落地,再过两个半小时他又能回到公司。晚上七点半,在九九六的工作模式下,离下班还有一个半小时,他还来得及根据此次出差的情况排出接下来的工作。

可现在因为航班晚点的缘故,他倒意外地获得了一个晚上的空闲。自由来得猝不及防,可惜为何是在这样的环境。

聊胜于无吧,喻文州揉了揉额角。出差的这一周熬得有些狠了,现在神经放松下来,太阳穴那里一跳一跳地疼,原本打算在飞机上小憩一会儿的,眼下大概只有去买杯咖啡了。可他走了,座位和行李箱总得有人帮忙看着,喻文州想了想,看向了他的邻座。


喻文州坐在一排长椅最尽头的一个,左侧是一个年轻人,正低了头往一个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喻文州靠近他,轻声说了句“不好意思”。

没有反应。

喻文州稍微提高了点音量,又重复了一次。

还是没有。

注意到他耳朵里的耳机和身体似是跟随音乐的小幅律动,喻文州若有所悟,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果然,面前的年轻人摘掉耳机转过身,软而密的刘海覆在额头上,一脸迷茫地望着他。

“不好意思,”喻文州笑得温和,“我想去买杯咖啡,可否麻烦你帮忙看一下我的行李?”

年轻人闻言看了眼喻文州脚边的黑色登机箱,又抬头快速地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人,然后绽开一个爽朗的笑,唇边露出一颗虎牙:“好的没问题,交给我吧。”

看上去还挺好说话的。喻文州道过谢站起身,想想又问:“需要帮你也带一杯吗?”

“那可真是多谢啦,不瞒你说我还真有些渴。”年轻人眨眨眼,“不过我不喝咖啡,那玩意儿太苦了我喝不习惯,可以帮我带杯抹茶拿铁吗?”

没想到还是个自来熟。喻文州笑着答应了,觉得今晚或许不会有想象中那么无趣。


喻文州一去便是半个小时,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纸袋。

“不好意思久等了,咖啡馆那边排很长的队。”喻文州说着,从纸袋里拿出一个杯子递过去,“抹茶拿铁卖完了,我帮你买了红豆奶茶。”

年轻人笑嘻嘻地接过,“巧了,你怎么知道我爱喝这个!原本想着咖啡厅里没有奶茶卖才要了抹茶拿铁。”

喻文州也眨眨眼,在他身边坐下,“猜的。”

刚才临走前喻文州听他说咖啡太苦了喝不习惯,便斟酌着挑了杯甜的,没想到正好。身旁的年轻人喝了两口奶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身问他:“这个多少钱?”

喻文州摇摇头,“谢谢你帮我看行李,这杯就当我请你吧。”

“那怎么行!举手之劳的事……”年轻人看起来大有不说服喻文州不罢休的架势,却被喻文州抢在他前面指了指不远处的地面,那里已经陆续有人铺开了报纸席地而坐,颇有种要在此地过夜的架势。

“不然我现在也在那里了。”喻文州的语气很真诚。

不过二三十块钱的东西,再争辩下去反而显得矫情,那年轻人便只再道了声谢。两人一时都有些沉默,喻文州正思考着要不要找个话题聊些什么,身旁的年轻人已经开口问他,“说起来还没问你该怎么称呼?”

“喻文州。”喻文州说着,伸出手去。

“你好你好,”年轻人笑着握住,眼神明亮,“我叫黄少天。”


起了个头之后,再往下便很容易。

黄少天虽是个自来熟,但挑起话题来极有分寸,只大概了解到喻文州来此地是为了工作上的事便不再多问,转而让喻文州猜自己是做什么的。

“大学生?”算时间现在正是暑假,黄少天一身未经社会的少年气,脚边还立着一个户外运动款的双肩背包,这个答案几乎是显而易见。

“算你答对一半吧,”黄少天颇有些得意地眨眨眼,似是早料到喻文州会这样猜,“其实我已经毕业了,现在刚刚开始我的gap year。”

“Gap year?”喻文州有些惊讶,印象中这个概念在欧美一带很火,国内的学生也会这样做么?反正他从未听说过。

“嗯,反正我还没想好以后要做什么,就打算先趁这一年世界各地走走,说不定能找到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东西。”

“那真是挺了不起的。”喻文州说得很诚恳。同样是经历过毕业的人,又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几年,不仅能对毕业时的那种迷惘感同身受,还能迅速计算清楚这一年gap year下来的成本——不只是金钱上的,还有制度的阻碍、丢失掉“应届毕业生”称谓的劣势、以及可能的来源于家人的反对。

“虽然大家都这么说,可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黄少天的眼神里带了些锋芒,看向喻文州,“刚开始的时候我听别人这样夸我也很得意,直到后来遇见一个开酒吧的大叔,觉得我是拿着父母的钱跑出来逃避社会,不是任性至极的愣头青就是无所事事的富二代,我当时差点没和他吵起来。再后来遇见的人多了,知道大家虽然嘴上不这么说,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疑问。”

他这番话讲得认真而坦荡,喻文州不禁怔了怔。大概是缘于黄少天身上那种藏不住的少年心气,他倒没往“逃避社会”的层面上想,虽然也还是不可免俗地衡量了一下成本,但那已经是一种潜意识里的反应,在意识到以前就在心里过了一遍。

“出入社会久了,衡量利弊几乎是一种本能,抱歉。”

黄少天能那样说,固然也有他自身骄傲的一部分在,但在喻文州看来未尝不是对自己的一种看重或信赖。听黄少天话里的意思,愣头青或富二代,他哪一种都不是,他自己的情况似乎也不避讳喻文州知道。黄少天既然如此坦荡,那喻文州也觉得没必要藏着掖着,便接着问他:“不过我确实有些好奇,这一年的旅行你打算怎样维持下去?”

提问方式还算委婉,挑的问题却几乎是最尖锐的那个。黄少天眯了眯眼,神情里并没有什么不快,“过去四年实习和接私活攒了些钱,还做着一个半吊子的旅游博主,给杂志、网站还有公众号写一些游记和攻略。虽然现在的粉丝并不多,不过因为这个,”他又露出了那种带着点小得意的笑,“这次出来一路上还有过好几次免费试吃的机会!”

话题从博主的自我修养开始一路扯到旅游见闻,说得兴起,黄少天从包里翻出相机,指着相册一张张讲给喻文州听。喻文州便安安静静听着,时不时问几个有关细节的问题。

一个人的旅途到底是有些孤独的。黄少天本身又是个有些话唠的人,路上随便见到点什么有趣的就想同人讲,最开始试着写游记也是因为这个,不知不觉写得多了,才有了旅游博主的概念。


夏季的雷雨终究持续不了太久,陆续已经有航班开始登机了。有那么点希望可还没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人群的躁动不安总是最为明显,可惜机场总得缓慢调度,四下走动的一些人闲聊的只言片语传进耳朵里,说已经有一个登机口附近的旅客和地勤发生了冲突。

闻言黄少天扬头四下里望了望,一点喧闹吵嚷、人潮耸动的迹象也没有,想来不是他们这附近的事。刚才沉浸在讲话里没有知觉,停下来才发现嗓子干得厉害,他不禁咳嗽了两声。喻文州见状笑笑,去候机大厅里的便利店买来两瓶水,黄少天接过一瓶,一口气灌下去一半,瘫在座椅上长舒一口气。

“我以前从没想过说话也能这么累。”

“那是因为你以前从来没有连续说上三个小时。”喻文州看了看表,笑着接道。

两个人再一次沉默了下去。黄少天是有些累了,整个人放空了在那里缓着,喻文州却是觉得有些不真实——明明已经跟着黄少天的照片和描述踏过了大江南北,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一直困守在这小小一方机场。刚才去便利店的路上,踏下去的每一步都感觉不像地面,现在坐在椅子上,也觉得一颗心还在水上浮着——黄少天最后在讲什么来着?对了,是碧绿的江水与丰茂的两岸,树林间还有猴子穿梭,可惜他的照片拍糊了。


然而终于是要登机了。

广播里通知的登机口改到了10号,周围的人都在起身收拾东西。喻文州坐17排,黄少天坐34,两个人的座位相去甚远。他们都没有提出互留联系方式,黄少天想着喻文州这么一个商务人士大概不好被打扰,喻文州却是觉得这样的偶遇在黄少天的旅途中该是件稀松平常的事。在某一点上他们倒是默契地达成了共识,那就是两个人的背景、经历和生活状态何止是没有交集,根本就处于两个极端。

处于两个极端的人还能聊得如此投契,不知道算不算难得。喻文州这样想着。

黄少天似乎一直在包里翻找着什么,喻文州在旁边看了会儿,问他:“是登机牌找不到了吗?”

“不是不是。”黄少天几乎把整个脑袋都埋进了他那个巨大的双肩包里,瓮声瓮气地回答。等他终于探出头时手上多了个方盒子,他笑嘻嘻地递过来,“送给你,旅途留念!”

喻文州有些讶异地接过,打开一看,是小小一方手帕,麻布上印染着花叶的纹样,纹样里还残留着植物筋络的花纹。

“草木染的手帕,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确实很漂亮,谢谢。”喻文州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罢了认真收好,抬眼见黄少天已经收拾妥当站在他面前,便也拉起登机箱。黄少天头前带路往10号登机口走,忽然听得喻文州在身后叫住他——

“介意你的博客再多一名粉丝吗?”


喻文州回家以后的第一件事,是翻出多年未用的微博账号,搜索那个叫“夜雨声烦”的旅游博主,然后点下关注,顺手还戳开头像看了看。

头像里是一个倚着船舷望海的少年,染一头棕黄的发,和背景里的阳光几乎交融在一起,明晃晃的一片,辨不分明。不知现在为何又染回去了,或许是出门在外不好打理,喻文州慢悠悠地揣度。

他顺着黄少天的微博一路翻下去,那里基本上都是一些旅行琐记,不时还有几篇长微博,满当当的字,满当当的图。喻文州一点点看着,觉得黄少天真是一个很适合当博主的人,阳光、帅气、热情、亲和,那些平凡的景点被他这样那样地讲下来,竟都让人心生神往。

时间有些晚了,明天还要上班,喻文州从夜雨声烦的微博里退出来,迟疑了一下,又戳进自己的账号。上一条微博的时间还在四年前,是他刚毕业的时候,内容有关他们的毕业旅行,各式风景里夹了张没个正形的集体照片。喻文州在校时就对这类社交工具不感冒,偶尔发出来的照片里也甚少关乎于人,工作后更是越发顾不上了。他盯着那张照片多看了一会儿,有些欢声便像是要透过屏幕的壁垒,沿着蜿蜒的时间线一路爬上来。

喻文州轻轻叹了口气,锁住了手机。


公司里的生活还是那样,硬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概是喻文州养成了刷黄少天微博的习惯。

黄少天微博发得勤快,喻文州几乎每次刷新都能冒出来几条,去了什么地方、吃了什么东西、遇见些什么人。关注得久了,喻文州也渐渐知道微博对黄少天而言更像是一个大型聊天室,他的不少所谓“干货”攻略都集中放在其它网站。

黄少天的粉丝们叫他“黄少”,在每一条微博下和他插科打诨,今天嫌弃他晒黑了,明天又吵着让他多发自拍,对那些稍微认真些的评论,他都一路回下去。有时候黄少天也开开直播,依旧是聊天为主,可惜由于时间的缘故,这个部分喻文州基本都错过了。

年来年去,黄少天的微博里早已换过不知道多少个地方,他玩得细致,偏爱那些未经开发的小镇。喻文州看着那些照片,有时也合上眼想想,都是好地方。

谈不上有多羡慕,只是那是自己不曾拥有过的生活。


毕业那年,喻文州他们班找了片海滩。

海滩附近有专供轰趴的别墅,一群人先是乱哄哄地分好了房间,又自动拆成好几拨,桌游都分了两场,还有一些人在唱K。午饭是叫外卖解决的,过了正午日头最毒的时候,便有人提议一起去海滩,于是大家又嘻嘻哈哈地各自回房,换好了沙滩裤与人字拖往海边走,一路上都有人哼着歌。

等到入了夜,海边燃起了篝火,海鲜烧烤和啤酒被接连地从大排挡叫了来,班里人便围坐在火旁,一手烧烤一手啤酒地聊天。后来又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大家心照不宣地推了一个男生出来,他追班里另一个女生许久,两人停留在隔着层窗户纸的关系——此时不捅更待何时?那男生也没让人失望,站在篝火边说了一大段深情脉脉的话,气氛浪漫而热烈,最后就这样成了。新成的班对牵了手坐在一起,周围的同学疯狂起哄叫好,摇晃的啤酒洒得到处都是,喝干的酒瓶凌乱地扔在一旁,互相碰撞,叮叮咣咣。

聊着聊着还是聊到了毕业,年轻鼓胀的情绪经过之前层层的堆积早已摇摇欲坠,有人撕开一道口,大坝便决了堤。不知道是谁先哭起来,这一哭又不知带动起多少人,大家举着酒瓶互相谈心,一些早已散落在记忆里的琐事又被拼拼凑凑地捞起来,成为压垮理智天平的最后一枚砝码。

班里哭了一半,醉了一大半,喻文州是少数几个还算清醒的人之一。其实今晚也是他喝酒最多的一次,只是他天生理性克制些,在这种情况下也没能失了冷静。

毕竟不是只有肆意挥洒的那些才叫情绪。

篝火一点点小下去,海滩上横七竖八地躺着醉倒的人,火焰的温度降低了,才觉出夏夜海边的冷意来。还清醒着的几个同学一商量,连扶带拽地将剩下的人一批批送回了别墅。

放下最后一个人之后,喻文州对还在忙着收拾的同学说了声“我去海边看看还有没有东西落下”,便又独自出了门。


海风浩浩荡荡地吹过来,最后的火星也熄灭了,喻文州静静站在夜色里,望向漆黑无垠的海面。涛声汩汩地响着,本能的恐惧从心底一点一点泛上来,人渺小得何止似一颗尘埃。

在那一刻他觉得,人生里的一个什么阶段,就这样被海吞没了。



春节过后的某一天,黄少天突然在微博上宣布,他要去欧洲和北美度过他gap year的最后四个月。

喻文州见了,也谈不上有多惊讶,毕竟黄少天第一次同他说起gap year时便说,想要世界各地走走。喻文州记得很清楚。

黄少天给人的感觉像风,没有什么能挂碍得住。


那段时间正赶上新产品上线,喻文州连续好几个礼拜忙得昼夜颠倒。归家往往已经是凌晨,关上门以后,屋子里只剩下阳台透进来的路灯,影影绰绰的。喻文州总会闭上眼倚会儿门,再慢悠悠地换鞋开灯。

微博自然是没有时间刷了,有时候喻文州也会想,不知道黄少天现在是在哪里,身后是不是还有阳光。每当他这样想的时候,黄少天的那张微博头像就在脑海中跳出来,明晃晃的。

产品顺利上线的那个周末,喻文州难得在家休息。

补了个觉起来,喻文州看了眼冰箱,果然已经空了。与很多人所猜想的不一样,喻文州并不擅长做饭,平日里公司提供餐补,他又一直一个人住,因此也并不觉得有费心学习的必要。

下午喻文州收拾了一圈屋子,清点了一下需要采买的东西,出门去了趟超市。回到家已经是傍晚了,夕阳在阳台上拖出昏黄的光。喻文州养了两盆绿植,此时一并浇了水,倚在阳台门上刷了会儿手机。

喻文州的微博账号叫“索克萨尔”,是大学时十分流行的一款游戏里他的ID,这么多年一直没换过。刚开始玩微博的那段时间他也被带着关注了一堆营销号,没过多久觉得烦就都取关了,现在便只剩下一些同学,还有一个黄少天。

果然,一堆新鲜事刷新下来,整整齐齐的一排夜雨声烦。喻文州看了眼最上面的那条,是一个直播的入口,时间显示是五分钟前。

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好运气,喻文州平生第一次赶上了黄少天的直播。


刚一切进去,跳出来的就是一片扎眼的蓝。

是希腊的圣托里尼岛。碧蓝的天空,蔚蓝的爱琴海,层叠的蓝白房屋。只要是在阳光下,这里的夏天便没有尽头。

黄少天刚才正调转了摄像头给大家看风景,此时又切回来,大大的笑容撞进镜头里——

“女士们先生们大家好啊,现在呢我是在希腊的圣托里尼岛,刚才的景色大家都看到了吗?是不是特!别!壮!观!我觉得我已经找不到语言来形容了,当然啦也有可能是我语文学得不够好词汇量太匮乏……”

喻文州看着屏幕,忍不住笑起来。

直播间的消息刷得很快,不断地还有新人加进来。黄少天在过去大半年间慢慢累积起了一定人气,gap year周游世界这种事本身又具有一定噱头,现在的微博粉丝已经破了10万。弹幕里插科打诨的、花痴尖叫的、询问攻略的什么都有,喻文州只是不动声色看着,像他平日里那样,不点赞也不评论。

他倒不是假装高冷,事实上在这件事上的微妙心理连他自己都有些拎不清。两个人的生活分明处于两个极端,可这两个极端之间又好像存在什么,反而需要他用这样的方式小心维持。

可到底为什么不敢打破现在的状态?对这个问题,喻文州少见地不愿细想。

手机里跳出邮件的提示音,喻文州走进书房打开电脑,将手机放在桌面。弹幕里有人问黄少天的旅行计划,屏幕中报菜名般传来一串地名和景点。喻文州大略地听着,回复邮件的手一直没停,黄少天的话说到差不多的时候,喻文州的邮件也拟好了,他最后检查了一遍邮件内容,听得那边传来了一个尾巴——

“最后一站当然是要去加州了,夏天嘛,从北到南!我原本的打算呢是从旧金山出发一路向南到洛杉矶,可是最近听人说圣地亚哥的风景也很不错我又有点动摇了……”

喻文州拿起手机,卡在直播快要结束的当口,混在人群里刷了一排礼物。



“你看起来状态不好。”

王杰希坐在喻文州对面研究菜单,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这么明显吗?”喻文州按了按眉心,“一些工作上的事。”

“像你这样的人都能这样,当代白领生存现状实在堪忧。”

喻文州懒得深究他说的两个“这样”是哪样,无奈笑笑:“哪能都像你活得那么洒脱。”

王杰希的职业是摄影师,小有名气的那种。得过一些奖,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与很多杂志都有过合作。他拍景也拍人,对光影和构图常有出人意料的把控,因此在业内也被称为“魔术师”,他最早成名就是因为这个。大学里他和喻文州同校不同系,两个人在社团活动中认识,渐渐竟成为好友,这么些年下来一直保持着联系。

王杰希在点菜单上划了几个菜,和菜单一起递回给喻文州,接着刚才的话题问他:“所以是什么事?”

喻文州想了想,斟酌开口:“我可能要换工作了。”

王杰希挑了挑眉,“人事斗争?还是猎头挖角?”

喻文州的情况王杰希是清楚的,他现在带着公司里颇为核心的一个组。以他的资历原本到不了这个程度,是部门原先的领导一力保举,最后喻文州当然也没有让他失望。只是资历的差距到底摆在那里,想要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喻文州所要付出的也远比他人多得多。喻文州绝非承受不了压力的人,王杰希所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原因就这两个。

果然,喻文州笑意里的无奈更深了,“都有,也都不完全。”

部门里现任的一把手调了职,原定的接班人却被空降来的一位抢了先,听说对方在董事会那边是有点关系的。那接班人等这个机会等了好多年,如此一来自然是各种不对付,偏偏空降来的这位还丝毫不给他面子,走马上任的第三天就在例会上把部门管理上现存的大小问题拿来批评了个遍,其中百分之七十都或多或少地和那位接班人相关。两个人当场在会上就翻了脸,那接班人越想越气不过,寻到个下家,走了。

本来故事发展到这里还和喻文州没太大关系,公司做出选择的同时也意味着放弃,出现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偏偏那人似乎存了心要让公司不好过,跑来想挖喻文州的墙脚。对这件事喻文州本身并没有什么好和他说的,只是对方毕竟是旧上司,免不了讲两句场面话,没想到随后公司里竟传开了,说喻文州要一并跳槽云云。喻文州对此简直哭笑不得,可一传十十传百,这事早已由不得他这个当事人否认。新任领导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小组内外各种人都跑来拐弯抹角地打探消息,组里还有人趁此机会表明忠心。最后事情一路闹到早已升迁的老领导那——就是当年破格提拔喻文州的那位——由他出面找喻文州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同时也少不了作出一些保证。到了这个地步,喻文州反倒有些进退两难起来,偏生这时还有消息灵通的猎头找上门,提供了一份各方面条件都更好的offer。

如果有些事真的能只看利弊的话反而会好办很多,一旦牵扯到人情,就是剪不断理还乱。


王杰希没有再说什么。以喻文州的为人,每一项选择的得失想必早已分析清楚,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在干扰他,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下一个决定。

半晌,王杰希忽然问他:“文州你休过年假吗?”

“嗯?”喻文州的语气里带了点自嘲,“年假是什么?”

“……”王杰希淡淡瞟了他一眼,“我觉得你需要休息。”

“可能吧。”喻文州又按了按眉心。

在校时有自由没条件,到现在有条件没自由,事情怎么总是这样,鱼和熊掌不可得兼。

他突然就想起了黄少天。现在的他应该还在北加,不知道是不是仍旧待在旧金山。

“你觉得加州怎么样?”喻文州忽然问。

王杰希愣了愣,说:“挺好的。”


阳光海浪,九曲花街。

微博里的照片喻文州一张张都看过,又怎么会不好。



喻文州最后还是选择接下猎头的offer。趁着一些离职的手续还没走完,他又和新单位商量推迟了半个月入职,去大使馆办好美签,买了飞洛杉矶的航班。

登机前他突然在想,这次去美国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然不可能是为了去找黄少天。洛杉矶那么大,碰巧撞见的概率也很低。可如果没能碰上,喻文州又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失望。

所以还是疯狂粉丝跨国围堵旅游博主。这个标题在脑海里不受控制地跳出来,喻文州苦笑着摇了摇头。

一场年假而已,何必想那么多。喻文州背上包,排队登了飞机。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下来,喻文州多少有些腰酸背痛。机场广播里是语速极快的英文,丝毫不似国内统一而缓慢的电子音,喻文州仔细分辨了一会儿,去传送带取回了自己的托运行李,叫了个Uber去酒店。

Uber司机是一个典型的美国中年大叔,留一副大胡子,大腹便便,一路上拉着喻文州热情地聊天。

“你一定要去Santa Monica海滩,”大叔眨眨眼,看着喻文州,“那里的落日很美。”

喻文州点点头,道了声谢,他原本就打算去的。

这次旅行多少有些度假的性质,喻文州也没将行程安排到太满。按照他出发前的打算,前几天先在城里和周边的景点转转,最后再去Santa Monica附近小住。

王杰希说,看海的时候最适合思考人生,喻文州对此表示赞同。


披萨汉堡意面吃到第三天,饶是喻文州这样一个不甚讲究饮食的人也有些受不了。听人说San Gabriel那边有中国城,喻文州便挑了个下午去了。

和想象中不同的是,那里并没有颇具老香港风情的沿街招牌和店面,倒更接近一个平凡的华人聚集区,开着很多华人餐馆和商店,还有大型华人超市。喻文州在街上转了两圈,对他一个观光客而言实在没什么好逛。洛杉矶天气酷热,离吃晚饭又还有一段时间,喻文州抬眼见旁边竟开了家鲜芋仙,走进去点了碗爱玉冰。

店里的冷气开得很足,背景里放着的都是中文歌。喻文州挑了个临窗背门的座位,在那慢悠悠地吃冰。

店铺的门被拉开了,一阵吱吱嘎嘎的乱响,夹杂着塑料袋碰撞的声音。有人在柜台前说话,嗓音很熟悉。

“您好,请给我来一份芋圆六号。啊不不不,让我想想……还是二号吧,谢啦!”

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喻文州缓缓放下餐勺,转身望向柜台。一个人正在那里四下打量,软而密的刘海覆在额头上,很快他也看见了转身望过去的喻文州,愣住了。

最后还是喻文州先开的口——

“真巧,好久不见。”


黄少天取过餐,自然而然地坐到喻文州对面。短暂的震惊后他早已恢复了正常,而黄少天恢复正常的标志就是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话。

从黄少天的话里喻文州得知他和自己差不多的时间到达洛杉矶,住在一家Airbnb,房东是个和蔼的美国老太,还会帮黄少天准备早餐。他这次来中国城是为了去旁边的大华超市,那里售卖一些速冻的饺子与汤圆,黄少天买了些回去,打算做给房东尝尝。

“礼尚往来嘛,”黄少天顿了顿,小声嘀咕出一句,“而且她做饭也实在是太难吃了……”

“所以你是为什么来美国?”黄少天又问。

“换了份工作,给自己放个年假。”

黄少天点点头,没有太多惊奇,也没过问细节。他还是像喻文州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把握着交谈的分寸,喻文州却觉得,如果他真的问起来,自己未必不会说。

黄少天大概是热了,在对面埋头挖冰,喻文州突然很想问问他接下来的旅行计划,刚想开口,先在称谓上犯了难。

喻文州斟酌了片刻,“黄……”

“叫我少天就好。”黄少天笑嘻嘻地打断他的话。

喻文州笑着点点头,“少天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黄少天将他去过的地方理了一遍,又列了几个接下来打算去的,再问喻文州。喻文州说了一遍自己的计划,总体来说属于黄少天的子集。

“……最后去Santa Monica,想在那边小住几天,然后回国。”

黄少天的眼神亮了亮,“这么巧!我也是!”

没等喻文州有其它的表示,黄少天很快地问:“不如咱俩搭个伴,怎么样?”

喻文州当然不会不答应。

黄少天从头到尾都没有提他当旅游博主的事,他没有提,喻文州更不会说。就把这当成是一场巧合,也没什么不好。


眼下他们住的地方相隔颇有些远,去过和没去的景点也互有重叠。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将出现在计划里且都没去过的地方拎到一起,之前留两天各自安排。毕竟是做旅游博主的人,黄少天向喻文州推荐了很多他不知道的所在,喻文州也乐得跟着黄少天走。他们的聊天依旧格外契合,好像怎么谈都不会疲倦,两个人的旅途远比一个人来得愉快。

城里的景点逛得差不多的时候,他们收拾东西搬去了Santa Monica。喻文州住在酒店里,黄少天找了家Airbnb,好在两个人离得很近。

搬过去的第一天,他们先去步行街逛了逛。步行街上游人很多,两侧都是各式商店,看到喻文州走着走着突然拐进了一家丝芙兰,黄少天挑眉问他:“给女朋友带?”

喻文州摇摇头:“给我妈,还有表姐。”

这么说来喻文州居然还是单身?这世界怎么了,黄少天想着,不过说不准也是一种运气。


其实黄少天很早便知道,“索克萨尔”就是喻文州。

喻文州刚关注他那会儿他还只是一个小博主,涨粉慢不说,有不少都是那种僵尸号。那天从延误的飞机上下来抵达宾馆,黄少天挨个点进新增粉丝的首页看了看。那个索克萨尔的最新一条微博还在四年前,里面有一张集体照,虽然大家基本都没个正形,拍得也有点糊,但黄少天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站在人群旁边清清瘦瘦的少年。

他其实也关注了索克萨尔,不过选择了“悄悄关注”。喻文州不玩微博久了,忘了还有这个功能。

当时鬼迷心窍般这样做的原因,就连黄少天本人也说不清楚,好在他还有一整个世界等他游览,匀不出时间在这个问题上思考太多。

喻文州是个值得结交的人,如果两个人的生活再相近些,或许还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可惜现实不是这样,那么自己也不好意思太过打扰。这是黄少天给自己的理由。

可出门在外的这一年,在遇见了更多人以后,黄少天发现自己想起喻文州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萍水相逢而能投契的人何止不多,根本就是没有。他一次次地回想起那个暴雨中的候机大厅,和不知疲倦交谈的几个小时。

等回国以后,要不就去找他吧,说不定等找到他,也就明白了。

可那天在异国的甜品店,自己想找的那个人就坐在窗边。

谁敢说这不是命中注定。


第二天刚好是独立日,听说晚上各地都有烟花。喻文州和黄少天在Santa Monica的海滩和码头上消磨了大半个白天,租了柄阳伞喝饮料聊天。沙滩上到处都是晒日光浴的人,近海还有人在冲浪,黄少天一脸兴奋地看了会儿,将学会这项技能列进了自己的心愿清单。

到傍晚人渐渐多起来,黄少天想了想,说听说海湾那边的焰火更好,就是稍微远了点,这个时间恐怕还不好打车。

不好打车走过去就是了,喻文州觉得无所谓。


两个人简单吃过饭便动了身,跟着导航一路在住宅区里穿梭。

这片区域高楼极少,一排排都是那种独立别墅,门前圈出一方小院。有的院子外修着高大的围墙,不知名的植物那肥厚的叶面从院墙里伸出来,在风中微微招摇着;有的院子就只有一道粗疏的栅栏,进门一条小路,两旁种着花草。路上行人很少,房子里住户似也不多,黄少天和喻文州一间间看过去,想来所谓异国风情便是如此。

仗着这里没人听得懂汉语,黄少天一路都在毫不忌讳地点评,什么这一间不如那一间设计得有趣,什么这户人家的花草也打理得太不走心了一类,喻文州统统笑眯眯听着。像这样的房屋和院落给人的生活与安定感几乎是排山倒海似的,何况喻文州正走在异国的道路上,身旁还是黄少天,有好几次他都觉得自己几乎克制不住伸手牵住他的冲动。


他们走到海湾时已经入了夜,在路上耗费的时间远比想象中久,好在他们出发得早。

这边的观赏地点更是人山人海,他们到得算晚的,只能勉强找了个不挡视角的地方站着。黄少天颇为遗憾地埋怨自己怎么没能早一点想到,喻文州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

烟花没有想象中来得绚烂,但周围的气氛实在太过于热烈,几乎从第一朵焰火绽开的瞬间就有人开始尖叫,举着啤酒振臂高呼。

原来这样的氛围真的太能打动人。喻文州忽然想起他们毕业旅行的时候,那个在篝火边告白的男生。

他转头望向黄少天。

黄少天还在那里看焰火,跟着人群欢呼,侧脸的轮廓在夜色中忽明忽暗。喻文州的目光就那样一错不错地落在他身上,他回身看到喻文州一双眼睛,蓦地就懂了。

不用再说更多,黄少天一把揽过喻文州的头,吻了上去。


结束以后,黄少天牵着喻文州的手笑嘻嘻地在路边等车,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这焰火看得挺值。”

洛杉矶昼夜温差很大,两个人虽然事先准备了外套,此时也被冻得有些瑟缩。喻文州听黄少天说话的语气里已有些抖,揽过他的胳膊圈进了怀里。

“再等等,车就快到了。”喻文州在他耳边吐气,黄少天的耳朵不可避免地红了。

“说好了,可是我先说的。”喻文州的声音又传过来。

黄少天在他怀里剧烈挣扎抗议,“明明是我先吻你的!”

“要不是怕你不接受,我早就那么做了。”喻文州亲亲他的耳廓,他便不做声了。

或许是在国外的缘故,两个人都要放得开些。喻文州觉得自己的心理年龄仿佛突然小了几岁,像是又回到了学生时代,有着无穷的光和热。

“那个……我那个Airbnb的房东其实是托邻居把钥匙转交给我的,他这段时间好像 度假去了……我和他说一声,再补交点钱,应该没事……”

“所以……你要不要来?”黄少天有些费力地说完,抬眼望着喻文州,耳根已经红透了。

喻文州笑得眉眼弯弯,“好啊。”


黄少天住的地方是小而独立的一套房子,预算所限,没能挑在海边。冻了一路之后洗个热水澡,会有种整个人又活过来的感觉。

“早知道是这样,最开始在机场就不该对你那么客气!”两个人交换过各自视角里发生的故事,黄少天颇有些愤愤不平地说,说话时的呼吸都落在喻文州颈间。

“现在开始也来得及。”喻文州安抚地吻了吻他的头顶。

事先没有准备,两个人自然不可能来真的,喻文州也并不着急。毕竟严格算来,他们认识得都不算久,只是有了中间的那一年,将某种模糊又遥远的眷恋都化成感情融进骨子里。

喻文州将眼前人结实地揽进怀里,只觉得去年延误的那次航班在空中不知疲倦地盘旋了太久,终于降落在了今天。

“睡吧,明天我们一起去看落日。”喻文州温柔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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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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