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糖白粽

【喻黄】扬州慢 (END)

第一次玩联文,尝试一下~

民国背景的短篇,算是竹马的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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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行动以前,黄少天先小心翼翼地向四周望了望。

这是操场边缘最不引人注意的一个角落,只放着一张石砌乒乓球台。球台已废弃多时了,青苔从各处的缝隙里悠然自得地生长出来。还是早课时候,大家都在教室里摇头晃脑地读着课文,这地方会撞见人才是一件奇怪的事。可黄少天显然不这么想,一颗脑袋飞速转动着,瞳仁里闪出机警的光。

毕竟对逃课这种事,他实在是没什么经验。

在第三次将风吹木叶的声音当成是校警的围追堵截以后,黄少天咬咬牙,抡圆了胳膊潇洒地一扬手,将书包甩过了墙头。

等他耗费了比三两下更久一点的时间——前面说了,他对逃课很没有经验——爬到墙顶的时候,地上的书包早不见了踪影。黄少天骑在墙头上,有点傻眼——不过也只是那么一时。他很快翻了下去,拍拍身上的灰,三步两步走到转角,果然,一个青布长衫的少年正在那里等着他,抱着他的书包抿着嘴笑。

“喻文州!”黄少天有些气急败坏地叫嚷。

喻文州闲闲倚在墙上,闻言笑意又深了几分,“这里离传达室可近,你再喊大声些试试?”

黄少天立马不做声了,扬起皮鞋狠狠踹了一脚石子,埋着头一言不发地朝前疾走。

喻文州急忙拽住他胳膊,“哎哎方向错啦,你不是要去吃香影廊的早茶?”

黄少天停下脚步,可依然梗着脖子。喻文州见状又赔进去不少好话,黄少天脸上的神色才有所纾解。

果真是少爷脾气,喻文州在心里叹了口气。


恢复了正常的黄家小少爷在街上昂首阔步地走着,拉着喻文州讲刘妈的不讲道理——他头天晚上睡觉前才反复强调了的,早上起来一定要吃到千层油糕和蟹粉小笼,可今早起来一看,刘妈还是像往常似地做的饺面。

黄小少爷当即摔了筷子,说什么也不干,却只换来黄太太冷冷的一句“爱吃吃,不吃饿着——刘妈你也别出门去买了,都是给这孩子惯的”。

上学路上黄少天反常地沉默了一路,在旁边帮他拎着书包的喻文州几次想挑起话题,都被他用几个字打发掉了。喻文州年龄比黄少天大上几岁,两个人上课并不在一处。黄少天从喻文州手上接过他的书包、正要分道扬镳的时候,一直沉默着的黄少天突然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我想逃课。”

“逃课做什么?”喻文州有些惊讶。黄少天虽然时不时冒出来点少爷脾气,可在功课上一直挺用心,家里也看管得严,从没见过迟到早退的,更不要说逃课。

“去香影廊,吃早茶。”黄少天神情严肃。

喻文州向他脸上仔细瞧了瞧,明白过来了。黄小少爷分明是第一次打算干这等坏事有些紧张,又不想让喻文州笑话,只得故意绷着。喻文州也不戳穿,笑笑道:“好。”

这下轮到黄少天惊讶了——与喻文州不同,他的惊讶是表现在脸上的,他几乎是冲口而出:“你说什么?”

喻文州便笑起来,字正腔圆地重复了一遍,“我说,好。”

黄小少爷呆呆地望着喻文州,他本以为按以往的剧本,喻文州会好言规劝他一番,讲些大道理,再说上几句软话——这样他就可以趁机埋怨大人们的不近人情,以此换来喻文州更多的宽慰,然后心情舒畅地去上他的课。

所以今天的喻文州是吃错什么药了?

不过往常自己的确没提过“逃课”一类……大丈夫一言九鼎!黄少天年纪虽不大,对自己的定位却很明确。他很快调整好自己的表情,与喻文州约好什么时间在哪里见,然后一步步坚定地朝教室走去。

喻文州望着他的背影,觉得其决绝几乎可为之配上一句“风萧萧兮易水寒”。


“所以你是怎么跑出来的?怎么那么快?”黄少天选中的那段围墙几乎是理想的逃课地点,他有自信整个学校里再找不出第二段,可自始至终他就没见过喻文州的人,反倒被他捡了书包。

“当然是从校门走出来的。”喻文州笑得眉眼弯弯。

“你骗人!”要是能从校门走出来,他黄少天何必费那个工夫。

“是那个偏门,只有一个人看着的那个。我找了个借口支开守门的,从他抽屉里拿了钥匙。”

黄少天望着喻文州,目瞪口呆,他甚至开始觉得逃课这件事彻头彻尾都是喻文州的阴谋。

喻文州没去理会黄少天的反应,拍拍他的肩膀,轻快地说:“别胡思乱想了,去得晚了当心想吃的卖完了。”

是喻文州的阴谋又怎么样?反正逃课是他主动提的,一人做事一人当!黄少天及时想起了自己的定位,将心思放回到早茶上。


那天他们按计划去了香影廊,吃到了黄少天心心念念的千层油糕和蟹粉小笼,还额外点了大煮干丝和好几样淮扬细点。黄少天本来还想点得更多,被喻文州劝住了。

这时候他倒管起我来了,黄少天颇有点不服气地想。不过仅仅是眼下已足够使他获得一种新奇的自由的快乐,他便没再争辩更多。

既然是逃课,单单为着吃一个早茶未免也太不像话了。从香影廊出来,黄少天心满意足地拍拍肚皮,又沿街一路逛下去。

他没告诉喻文州自己打算去哪儿,又或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打算去哪儿。喻文州也没问,就那样默默跟着,听着他一路的闲话,阻止他想买更多细巧玩物的手,以及如往常般拎着他的书包。


喻文州的父母都是黄家的老仆佣。黄少天幼时好动,又缺个玩伴,黄太太见喻文州生得乖巧沉静,便干脆将他留在身边养着。喻文州能进现在的学校念书,泰半是黄家的功劳。

他们自幼一同长大,未提过主仆之分。只是喻文州到底年龄大些,心思又细,对黄少天自是处处照顾,从未逾越了去。

后来的黄少天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喻文州在那样小的年纪是如何懂得那么多的,在那双一笑就弯在一起的眼睛背后,喻文州又在想些什么。

他本来有时间慢慢弄懂的。


在那场逃课以后的第三年上,黄家举家迁往上海。

扬州城的老宅还保留着,喻文州和他的父母守在那里,等着它被变卖的那天。


离开的那天黄少天很兴奋,十岁出头的年纪,只知道要去的地方会有好多好多未曾见过的新奇玩物。临上车前他还在同喻文州讲话,讲他听说的那边房子的样子、学校的样子、城市的样子。

“我会经常给你写信!”黄小少爷说得信誓旦旦。

“好。”三年下来,喻文州出落得越发沉静。他帮黄小少爷理好围巾,细长的眸子一瞬不瞬。

黄家宅院里几乎没什么变化,此次搬迁,家具陈设都是那边重新置备的。喻文州和他父母只占据了一间门房,白布单子铺开来盖严了,闲置的家具便不再落灰。


黄少天的确如约定般经常写信过来,而且几乎每日一封。

信里的内容都是流水账,吃了什么、看了什么、玩了什么……上海果真如他所期待的那样有无数新鲜的乐趣,是童年的老城所给不了的。

黄少天来信,喻文州便回信。黄少天一天来一封,喻文州便一天回一封。黄少天记流水账,喻文州也记流水账。

就这样过去了半个月,黄少天信里的内容已经有些重复了。上海虽然新奇,可也做不到不重样地生活,黄小少爷甚至盼望着能尽快去学校,听说到月底手续就能办妥。

喻文州见信笑笑,打算在回信里告诉他不必像这样每天都写信,攒够了新鲜事再一起告诉自己也挺好。

喻文州拟好回信,照例交给自己的母亲代为转寄,却第一次在他母亲脸上看出了欲言又止的神色。

“妈,有什么事么?”喻文州放缓了语气,柔声问。

“也没什么,就是……”喻母叹了口气,“文州啊,你要知道,你……家里能像今天这样,是太太的恩典,可我们也不能忘了自己的本分。”

半晌,喻文州轻轻答道:“我明白,这是最后一封了。”

喻文州果然再没有回过信,黄少天的来信也从一天一封逐渐降到了一周两封、一周一封、半月一封、一月一封……

黄少天终于不再来信。


黄少天坐在车上,看着窗外一路驶过的童年老街。

简直认不出来,自从搬去上海就再没回来过吧?那是多少年了,十三年?差不多吧。

汽车缓缓停靠在黄家老宅前,喻父喻母早已在那里等着了。

“喻伯,喻妈!”黄少天跳下汽车,笑嘻嘻地打招呼。

众人在门边寒暄一番,喻母引着黄少天往里走,喻父接过行李跟在身后。黄少天带的行李并不多,毕竟他这次回来也并不久住。黄家终于决定卖掉这处宅院,买家也基本联系好了,黄少天来只为做最后的确认和办理手续。

和离开时的那个小少爷相比,现在的黄少天已大变了模样。他长高了,也长开了,没有小时候那么闹腾,只剩了开朗活泼。听说黄家还送他留过洋,学了不少西方那套东西,不过这些就不是喻父喻母所能理解的了。

听说此次黄少天要回来,宅院早已洒扫一新。罩住家具的白布单撤了下来,室内陈设与离开时别无二致。

黄少天一进门就四处探看,一会儿“哎呀我记得这个钟!当年我掰断了一个小人,还差点挨了顿打”,一会儿“这壁橱有这么矮吗?小时候想从这偷糖吃,每次都特别费劲”。喻母忙前忙后收拾着,听黄少天这样说,乐呵呵的。

黄少天从厨房里探出头,轻描淡写的语气,“喻妈,文州呢?”

“你问他呀?他现在在当老师,正上班呢,大概晚上回来。”喻母随口答到。

黄少天“哦”了一声,又缩回厨房了。


喻文州是吃过晚饭回来的,很早之前定好的聚会,不好推脱。

他还与父母住在一处。其实以他现在的条件另寻一间房也不是不行,只是他想着父母已上了些年纪,独自守着黄宅怕不安全,就一直没有搬走。这回听说黄家终于下决心变卖旧宅,他也开始四处查看,现下基本也已经定好了,只等这边正式交接便可搬过去。

喻家父母都在自己房内。黄少天留洋这几年下来已不惯别人伺候,吃过晚饭便让他们回屋休息。此时见喻文州回来,喻母便提起黄少天问起他的事,喻文州便道“我去看看”,然后一径向黄宅走去。

秋日的晚上已有些凉了,黄家主宅沉在暗影里,只微微透出点灯。

喻文州是在二楼的储藏间见到黄少天的,那里堆满了他童年时期的课本、玩物,房间里只开了盏水绿小台灯,浮沉一室幽幽的光。

听见脚步声,黄少天回过头来,毫不意外似地,看着站在幽光里的喻文州。

“喻妈告诉我你晚上回来。”黄少天原本拿了个日记本在看,此时轻轻放在桌面上。

“嗯,同事聚会,推脱不掉——怎么不开电灯?”喻文州说着,就去按墙边的开关——毫无反应。

“宅子里好多灯泡都坏了,等明天叫他们来修修。”

喻文州轻笑了一声,“是了,我父母总不敢碰那玩意儿,宅子里素日也不住人,自然忘了管。”

“嗯。”黄少天答应着,两个人一齐沉默了下来。


是太久了。

这十几年里他略略听着,知道在黄家的支持下,喻文州的书一路念了下去,毕业以后便留在扬州城当了老师。细节缺失太多,听说的这些便成了黄河里的那种羊皮筏子,中间全是空的,只能在水上浮着。

他想喻文州也一样。

他留洋又归国这一系列的事,喻文州不可能没听说过,可他从来都没有什么表示。他们两个人所剩下的最后一点联系就是这间黄家的大宅子,现在这宅子也要被卖掉了,是他黄少天亲自回来卖的。

他突然就有些气恼。

“我当年给你写的信,你怎么都不回的?”

“回了,”喻文州答得很快,“只是没寄。”

“为什么不寄?”黄少天没来得及细想那些弯弯绕绕,先问了出来。

喻文州沉默了,脸颊陷在幽暗的光里,看上去竟有几分怅然。

“有什么用呢?”他终于说出来,很平静似地。


是啊,有什么用呢。

黄少天早已不是那个小少爷,身边也早已没跟着那个小文州。可空缺这么些年,他却好像突然理解了喻文州。

虽然他未必会赞同。

命运不曾给他慢慢弄懂的机会,只允许他像现在这样突然惊醒。

惊醒了,然后呢?

他突然就想起那次逃学的最末,回家后黄太太大发雷霆,是喻文州站出来揽下全部的责任。现在想想,黄太太未必相信,可她需要一个台阶,于是便各打五十大板地责骂了一番。倒是喻家父母听说如此,狠揍了喻文州一顿,是关起房门揍的,黄少天也不清楚具体情形,只记得第二天上学的时候他无意中拍拍喻文州的后背,喻文州直疼得龇牙咧嘴。

他突然就觉得有点罗曼蒂克。

一起长大的两个人,因为生活的缘故不得不分开,又在眼下这样的情形相聚,不谈过往不问将来的,无论怎么想,都有点罗曼蒂克。

“少天。”那人开口唤他。

而他抢在那人说更多话以前吻了上去。

那是一个深而绵长的吻,两个人唇舌交缠在一起,如水中纠结的藻荇。

他们本该如此,他们早该如此。

窗外,冷月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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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幸在扬州小住过一段时间,昨天晚上看到联文的宣传,突然想起来那段日子,于是就有了这篇文章。

很多背景没有深究,如有历史错误请一定告知,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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